颉久

左o右铁

【烟宁】魇梦

  • 慕容胜雪第一人称,偏原剧向

  • 有详细足部描写

  • 约稿么姐妹们:关于约稿


   慕容宁是被剑奴抬回来的。

 

  两根七八尺的青竹,并十三爷那威风凛凛宝贵坚韧的一张海蓝披风,草草扎成担架,他手长脚长,便只能在这方寸平面上缩手缩脚侧躺着,一头瀑似的长发得了自由,从担架头端洒下来,趁着天彻底暗下前凉丝丝的月光,舞成面张扬的旗。

 

  慕容宁受了些伤,神志也是不大清醒的,剑奴本打算先就沿路寻些郎中大夫来,没想到慕容宁下了令:“先回府,别叫大爷担心。”

 

  我已在府里等待数日,之前还以为他要死了,也急忙忙地赶回来,听了剑奴的陈述,不由兀自发笑。

 

  他头上悬着一张大刀,四平八稳地走了这么多年,从未出过岔子,叫慕容烟雨发觉什么的,这下要是为这句话露了破绽,莫非有好戏可看?

 

  “足足十处皮肉伤,狼狈至此,不像十三叔了,可别是也年老无力了罢?”我讥讽开口。

 

  他是自小看我长大的,听我嘴巴一咂摸,就扬起眼尾来,凌厉地斜斜扫我一眼,开口即是训示:“巧木宫老爷如果百忙中是来瞧我笑话的,还是请自去。”

 

  我不在乎地自说自话:“你总觉得我怕他,其实你也怕的,还是……装作怕?”

 

  他唇色苍白,无谓地点点头:“兄友弟恭,我从来敬畏他。”

 

  “他这辈子都听不懂我的话,你难道也是吗?”

 

  他侧过头躲我的讥讽,眉眼柔和下来,那双眼像烧红的金子闪烁着:“你如果铁了心要毁掉我……或他,就自负地全盘问下去吧。”

 

  脚步声在他房间外响起,无甚声响,却带来沉重的预感,慕容宁在时,房门总是漏一条小缝,以防慕容烟雨有事寻他却走一遭空。

 

  他向门缝外投去眼神,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攥紧了被褥。

 

  我不愿和他们共处一室,除了听难听的话,挨打,没有别的。于是看也没看慕容烟雨一眼。回了少年时的旧屋,想着埋头睡去,便不会再想这两人的任何事。

 

  门外廊下却一直有响动,嚷嚷慕容宁平安的剑师,端茶煎药的下人,掌灯守夜的剑奴,以及,丁凌霜。

 

  他一头黑得像浓墨的长发,面皮年轻生涩,身轻如风,和慕容烟雨全然相反,却也许会像慕容烟雨年轻时。

 

  慕容宁似乎与他有些桃花颜色的小打小闹,有一回丁凌霜中了血虫似的毒,慕容宁将其救回,他靠在慕容宁肩背上,似乎很依偎的样子。

 

  我半醒着啐了一口,慕容宁哪见过慕容烟雨年轻时什么样,险些被这些傻子影响了心性。

 

  我终于沉沉睡去,可又梦见了慕容宁和老头。

 

  四处张望下明白过来,大约我站在慕容府院落里,少年慕容宁的说笑声像盘旋的风,清亮的眼是风中飘舞的花朵,又或是自不量力的羽毛。

 

  慕容烟雨作为家主的威严像一面高墙。它安心地竖在那,兜住了这股风。

 

  我很讨厌它。

 

  幼年的我不过三尺高,如何伸长了手臂也够不着一片瓦。后来生到五尺,硬靠着藤蔓、叠凳,堪堪够着边沿,却老是跌下来,像从窝中摔出的雏燕。磕得额上总有一块肉是死的,木木涩涩,不晓得什么叫疼,只可着劲的往外冒。

 

  梦里的一瞬,就是再几年,我窜到八尺高了,看上去很轻易,很轻易就能翻出外头,但我不想试,不为什么,这是个陷阱,我不会再平白无故找不痛快。

 

  情绪不能当饭吃,翻不上墙,会很不甘,会很生气,也不会死。

 

  但是慕容宁说我这是歪理。

 

  我说,那你就当一回好厨子罢。

 

  我让他拉我一把。他被墙稳稳当当地托起抱着,一手拉我,一手放我,等我落了地,他还趴在上面,假惺惺地笑,冲我喊,傻崽子,要记得回来。

 

  他怎么比我还天真。

 

  又过了几年,我都没有回去。额头上的死肉少了反复的伤,去旧改新,反而比孩提时还娇嫩些,一碰就疼。

 

  某日我路过一座庭院外,其中一面墙修葺得老高,我看了觉得又恐惧,又怀念。路途短细,我只能擦着边走,谁知仅仅听了我脚步响动,墙上竟出现裂痕来,细小的砖块崩裂,雨点似的砸下来,打在额上,针扎似的痛。

 

  胜雪,胜雪。我听见有人这样叫我。像凿开山壁发现的一眼春泉,汩汩地淌着暖意。

 

我有很多名字,明晨,少府主,老爷……烧肉。会规规矩矩叫我胜雪的,只有一个人。

 

  慕容宁从墙上探出头来,墙檐已然古旧破损,还是和我记忆中的讨厌样子没有分别,墙却依旧扛着他,偏爱他,不叫他摔狠了,慕容宁毫不在意飞扬的尘埃,仿佛那墙是支持着他的地。

 

  他有些生气,有些欣喜,太阳把他的脸照得白白的,像细润的蜡玉,压根看不出年纪。你不回来吗?慕容宁无比惹人烦地问我。

 

  我一跺脚,怒道,再不回来了!就在这窄巷里狂奔起来,好奇怪,从前出了这墙,只觉天地广阔,到了如今才发现,连逃出的路都仅此一条的狭小。

 

  胜雪,胜雪。他的声音愈发小了。

 

  模糊地听在耳朵眼里,我不知怎么的心惊肉跳,讶愕起来,猛然回过头,才惊觉那堵百年的墙已然飘摇,发出老去的无奈低鸣,似乎霎时就要分崩离析。

 

  不,它不该,不会倒下的,我与它争了十几年,它最可恶。

 

  真可气!

 

  慕容宁这个蠢货,若是一直倚靠着它,也许会死吧。

 

  我悠悠睁眼醒来,破碎的烛火明灭,床帐顶上映出孤单的影子。

 

  眼眶居然烫烫的,却不如何疼,我便自嘲道,原来自己也没那样在意。

 

  看着天色,大约是五更了。

 

  便是再睡,也睡不安稳,我下了床,想到院子里走走。

 

  慕容宁的房间还亮着,有个下人端着满满一盆水出了房间,那水颜色棕褐,一股子药渣味,盆边搭着的手巾上却有星点红迹。

 

  我心头咯噔一声,直冲到慕容宁房间外头,可谁知道透过窗纱看,心下一惊,老头还在。

 

  别问我为什么晓得是他,这人坐在那儿,影子都比别人黑两分。

 

  我自然不能往里闯了,就蹑手蹑脚地看进去,慕容宁瞧着是在床上坐着,老头就拿了张太师椅,也坐在他床前。

 

  房间两三根蜡烛,星点光源,暗暗的望不真切,屏息细听也只听见两人隐约的话声。

 

  慕容宁像是轻吸了一口冷气似的:“痒。”

 

  声音很轻很柔很婉转,又有点闷,我几乎能听见他收回这个字尾音以后,牙齿间的小小碰撞声。

 

  说真的,他的这点心思一直藏得真好,至少在我懂事以来的这些日子里,慕容宁没在老头面前显过一星半点的马脚,可眼下这份模样……

 

  我不由得暗自冷笑一声。

 

  屋内却也传来冷笑一声。

 

  我差点脚底一滑栽到院子里去,慌乱中不小心碰到窗棂,“嘭”地刮破了窗纸。

 

  慕容烟雨的沉喝从里头飘出来,如巨石滚落:“蠢东西,滚进来。”

 

  我低骂一声,梗着脖子,一脸土色地开了慕容宁房门——上头还是留着细缝的,透着让人反感的心思。

 

  我不想承认,但确实有点怕。

 

  老头不分青红皂白的怒骂是一,慕容宁那阴恻恻的笑脸是二。

 

  我低着头,等这老不死的骂我一个字,我就磨尖我的立事牙,顶他个七荤八素的,再阴阳怪气讽慕容宁一番,叫他学那丢了贞洁的黄花姑娘,里子面子都在他好大哥面前掉个尽。

 

  许是老天开眼,这情境没有发生。

 

  慕容烟雨没骂我,只让我罚站。

 

  慕容宁也没笑我,我还没讽他,他脸颊上就透着一点淡红,像被红蜡熏热了面孔,又有些呼吸不足。

 

  我舌头在口腔里转了两圈,终于抬起死命低到胸前的头颅。

 

  我说呢。

 

  慕容烟雨不单单是坐着。

 

  慕容宁也不单单是坐着。

 

  他全身上下,我以为的,有十处外伤。这是我依靠习剑世家天生天长的本能觉出来的。

 

  其实,是有第十一处的,那不是剑伤,也许是鞭子,也许是长枪,也许是暗器,又或是慕容宁的心机,我故作揶揄地想,是他故意作践自己,在脚后跟上不足半寸,险要至极的脚筋处,落下了一个血口子。

 

  他晓得它在,大约也不晓得,总之这个口子,在慕容烟雨眼前被发现了。

 

  慕容烟雨的八弟,我的八叔就是如此,被贼人挑去手脚筋,废了武功的,我的记忆里对这个人的印象很浅,只记得府内的角落院子里,关着一个来头不小的疯子,后来一身血污地惨死,被剑奴抬出来的时候,慕容宁捂住了我的眼睛。

 

  慕容烟雨也怕了吧。

 

  我想着。

 

  太师椅上坐着的慕容烟雨,他那条金贵的大腿上,那双使剑举世闻名的手心里,搁着一只削瘦的脚。

 

  慕容宁的脚骨骼很明显,和秀美二字大相径庭,一看就是武人的脚,却不粗犷,脚掌薄薄的,瞧上去有种轻盈的感觉。

 

  也许是被刚才的一盆药水烫狠了,苍白的皮肤都氤氲着淡薄的红,在慕容烟雨玄色袍子的映衬下,显出温润甜腻的颜色,几根疏细的青蓝脉络伏在他脚背上,和圆圆的底部趾骨交缠在一块儿。伤口大抵是很疼的,或真正是慕容宁心底羞的,他的五根足趾在慕容烟雨腿上蜷作一处。

 

  慕容宁真的很白,在这黑得像打翻了墨匣子的一间里,他绷紧的脚背仍旧有绸缎样的光泽。

 

  老头子毫无所觉,正把沾了药粉的细白纱布一圈圈绕在慕容宁圆润的踝骨上,轻勒住脚筋,他椅子另一侧的扶手上还搭着一条布巾。

 

  我几乎要乐不可支地笑起来:慕容烟雨竟然给他擦了脚。

 

  慕容烟雨把纱布缠到底,粗粗鲁鲁地打了个结,方才的轻巧力道他霎时就忘了,扯得慕容宁撕裂似的疼,两条眉毛也拧作同一个失了形状的结。

 

  慕容烟雨捏住他的脚跟骂,慕容宁脚跟也生得怪,不像寻常武夫宽宽重重,反而窄尖似的圆,像个从不落地行路的娇小姐,他和慕容烟雨,武功上也许就差在这里:“他娘的,知道疼了?没那个本事还敢狗胆包天去闯?”

 

  这我不大同意,慕容宁还是很强悍的,至少揍我这件事上他从来都气定神闲,像个狼犬样的翩翩公子。

 

  慕容宁却低下头,那双长翘的眼睛转了凝神的视线,眼皮懒懒地扫下去,盖住深邃的两颗珠子:“不是我去的,是他们自来招的我。”

 

  语气平平,语意不甘,他本该借此装一下恶心的委屈,可就生杀大事上,他从不藏锋露拙,撇了淡色的唇角,显出轻蔑来。

 

  比起示弱认错来,慕容烟雨显然更吃他这一套,随即匪气地吭笑了一笑,慕容宁听了声响,没有露出高兴的神采,唯有那松泛着贴在老头手心里的五根脚趾,暴露了他的愉快。

 

  慕容烟雨粗声道:“要是真出了大事,我都不等你鬼哭狼嚎,就先把你这条狗腿打断。”

 

  这就是见他平安,饶他一回的意思了,我暗哂,十三叔平时那般威风,哄人倒是很有一套。

 

  慕容宁却始终没有把头抬起来,只把光裸的脚往后退了寸把,却没有离开慕容烟雨的掌心,谈话这会子,屋内的气息在夜里很快地冷了,他脚尖也透出一股冰似的白来,绒羽似的抖着,足趾若隐若现地勾起来一会子,又轻轻地放开。

 

  这傻子,又扯到了伤口,“嘶”地叫起痛来。

 

  慕容烟雨剑眉倒竖,抓住了慕容宁凉凉的上半脚掌,又一手“啪”的一巴掌打在他脚背上:“蠢货,嫌腿断得不够快?”

 

  慕容宁的眼睛微微抬起来一些,露出亮晶晶的琥珀眼,黑多白少,自下往上乖觉地看着慕容烟雨,让这双狐狸尾似的卷翘眼睛显出一些诚挚来:“大哥……”

 

  慕容烟雨冷哼:“有屁快放。”

 

  “若是,若是今晚……他们真的拿下了我,要以我作饵,再去拿你,你可会……可会来救我?”他问的同时,嘴抿平了,直直的,浑然不见刚才逗趣的样子。

 

  慕容烟雨像是被问住了,定定地看了慕容宁,像是有一炷香那样的久。

 

  倏地,他额上的皱纹伸得宛如大地将裂,暴怒着骂起来:“救你老母!你要是废物到这个份上,老子一定看都不看你一眼,管你是被捅死了还是砍了头,我就把府门一关,尸都不给你收!”

 

  他骂得身板都在颤,可两只从不发抖的手依旧稳稳地捧着慕容宁那只受伤的脚。

 

  他在撒谎。

 

  慕容宁笑了起来,眼睛眯作两条月牙,前仰后合,领子都笑乱了,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:“好……那就好……得了你这句话呀……我就安心啦!”

 

  话语间,夜风呼啸起来,把他永远留着细缝的房间门刮得大开,几片枯黄秋叶伴着月光,如同游在巨浪里的几尾小黄鱼,猛地拍打在我的脸上。

 

  我用力一挥,想把那叶子挥开,却挥了个空,扯得心口发慌。

 

于是这个梦就停了,停得太剧烈,错愕间只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一片热。

 

  抬眼看去,是巧木宫的屋顶,木梁精巧,疏密有致。

 

  巧木宫对我来说,还不够大,远远不够,小地方不配我用心去欣赏。

 

  我坐起身,把脸上烦恼的湿意擦去,门外又是急促恼人的脚步声。

 

  这不是在慕容府中,我不必烦躁。

 

  可这声音无礼地闯进来了,是盖头盖脸的逐尘客。

 

  “大胆,是谁准你……”我开口呵斥,却被他截住话头。

 

  “老爷,外头来了一位慕容府的剑奴,听他所言……似乎是慕容宁被玄武真道所擒……”

 

  外头打更的高声喝叫,吵得我睡意尽消,不知怎么的,从脊梁到肩胛,过了雷霆闪电般战战发抖起来。

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END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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